酒醒只在花前坐,酒醉还来花下眠。

【江陆】《夜深寒不彻》12

 【12】枕前发尽千般愿


牧云陆把怀中金珠交给寒江,小巧的镂空金丝球一手就能攥住,寒江却没能握住,任由它滚到一侧,因为怀中搂抱的人手掌松张,慢慢闭上了眼睛,陷入可怕的沉默。浸血的衣袍倾压在寒江的双手,沉重潮湿,像是烧红的滚烫烙铁。

 

“他死了”,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,寒江莫名的害怕。他试探着摸了摸对方脉腕,只有透骨的死寂。天罗刀丝下死里逃生的惊惶化为乌有,寒江心中如同寒冰,只有一个声音在脑中回旋:“牧云陆已经死了,你应该拿着金珠去找传国玉玺,他把命都丢在这里,现下他唯一的指望只有自己。”

 

那颗金珠是我找到的,冥冥中我害死了他吗?寒江犹如行尸走肉般想要踉跄起身,几日来他在参天阴翳的野林追觅牧云陆一行,未曾交睫入睡的困顿和天罗杀手的搏杀叠加在一起,异常痛苦的疲累肆意灼刺着全身。他想要抱起牧云陆,把他放在稍微洁净的地方,至少不是在这幽暗的地下洞穴。 他勉力抱着对方起身,只觉得四肢百骸没有半点力气。

 

牧云陆死了,此事千真万确,寒江告诫自己应该尽快离去,免得天罗杀手去而复返。可四周的头顶天光近晚,烛火昏沉,四下寒暮侵体,他跪坐了一个多时辰,竟还是一动也不动。

 

寒江如同一座石像呆坐,直到繁星高升,月光自头顶洞口飘洒而下。他自幼独身一人长大,无亲无故,就算在军营度日,也未尝过死别之苦。他被动接受这新奇的蚀骨体验,一颗心在哀恸痛绝兜转,好似身处烈烈心火。

 

“我们离开这里”,寒江呓语,“我会帮你找到传国玉玺”。他抱起牧云陆,向来时的路回去。

 

地下城一路的侏儒尸体,越往外走,洞口处的是几天前跟着牧云陆的随从,尸体溅染血水,腥臭无比。洞口已被巨石从外堵得严丝密合,寒江纵有高强武艺,一双肉手又怎破开嶙峋巨石?

 

深陷绝境,寒江低头看着怀中人,心中滋味难以形容,似是认命,又似欢喜:“我也被困在这里了。”

 

他卸掉心中重担,周身力气也渐渐松弛,怀抱也使不上劲。手上的躯体存在感变得很强,压得手臂酸软无力,麻木痛楚的触感传来温热的实感。

 

已然过了几个时辰,牧云陆的躯体还没有冰冷。寒江以为是缥缈的幻觉,他侧耳覆在对方胸膛,心跳平缓而温热。

 

他把仅剩的药小心地敷在牧云陆伤口,折返地下城寻了间有床榻的居室安置,自己敌不过疲倦,也沉沉睡了过去。床上躺着的人先一步醒来,惊醒了他。

 

牧云陆想要起身,牵动了身上的伤,俊秀的眉毛微蹙,穆如寒江见状扶他坐起来,腰后垫上枕头。

 

之前牧云陆伤痛难耐,在祭台石板翻滚挣扎。整齐的衣冠早已凌乱,衣袖破损,雪白锦衣染了灰尘血迹,与他素日举止端方的样子相去甚远,脸色苍白憔悴,左颊甚至有一簇殷红的血渍。寒江忍不住想替他拭净,那人平静的目光教他不敢妄动一分。

 

失而复得,在大喜大悲走过一遭。寒江只觉胸中万千话语翻涌,临到嘴里只说出这么一句,你差点死去。

 

牧云陆轻声道:“姬昀璁要用我祭献先祖神灵,必定用了‘两心绵’,我不应该还活着。”

 

“两心绵”的名字如情人的轻怜软语,鎏黑蛊虫也是成双成对相伴,一只死亡或分离,另一只便会哀鸣而死。姬氏将蛊尸磨成粉末,用来惩处敌国王族,意在唤起敌人悲苦之情,使其自尽而亡。

 

“你在昏迷时…很不安稳…”,寒江不确定道,“你还活着,也许姬昀璁弄错了。”

 

这句话说出来,寒江自己也不相信,灭国之仇,晟朝姬氏对牧云氏可算得上恨之入骨。

 

寒江的师父教授过他前朝旧事。三百年前,太师离安石、太史令南宫德操为首的晟朝大臣开墟城北侧的殇平门投降,晟思帝姬沣自焚于元霈殿,牧云先祖牧云雄入主天启。大晟朝灭,幸存的姬氏一路南逃至越州。越州地形复杂,与世隔绝。牧云和穆如是草原部族,再加上河洛族尚对旧主忠心耿耿,新皇帝还要镇压中州境内大大小小的规模起义,一时也无计可施。

 

越州贫瘠,其一年税收还不抵宛州一月的赋税,牧云氏干脆每年向河洛交付越州一半赋税,岁岁赠之金铢,还修建地下城安置姬氏。

 

世人盛赞新皇仁慈。今日,他二人闯入,才知道地下城在何处,这不过是牧云氏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,囚禁前朝皇族是真。

 

“传国玉玺的秘密在这颗金珠中”,牧云陆无意隐瞒,“三百年前的牧云亟需传国玉玺证明正统。牧云先祖遍寻皇宫不得传国玉玺下落,为此还颁布了一条祖训:牧云子弟只要找到传国玉玺,不论是谁,皆可继承皇位。父皇曾对我提及越州‘龙渊阁’,言明是传国玉玺藏地,可惜的是,无人寻到入口。”

 

“是它带你来到这里。” 一语及此,寒江了然,自己的无心之举竟牵扯到传国玉玺,他哂笑:“破解了三百年的谜题是人生一大快事,但没有第三人能分享了。”

 

牧云陆才注意到不妥,目光所及是空洞洞的石室,几尺开外的梳妆台珠钿镶嵌,床头几口箱子红漆描金,花饰艳丽,显然是女子卧房,他讶异道:“这是地下城?”

 

寒江点头:“天罗刀丝锋利,难以对付”。 他听老师讲过天罗刀丝的厉害,交手后才知晓它的可怕。天罗刀丝肉眼难以捕捉,被伤的人往往在肌肤割裂流血疼痛才有所察觉。百年前,天罗堂协助前朝余孽击杀端朝皇帝,被朝廷通缉销声匿迹,如今重出江湖。“姬昀璁离开的时候堵住地下城的出口,她为确保行踪隐秘,行事狠辣,绝非善类。”

 

“我留在军营的亲信察觉不对,循着沿途记号就能找到地下城,只要捱过眼下几日。” 寒江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,黑色衣服被刀丝割破,手上的鲜血干涸。带着伤口等待救援总是不妥,牧云陆语气忧虑:“你被天罗刀丝伤到何处?”

 

“都是皮外伤,最险的是这里。”寒江微仰下巴,指着脖颈那一道突兀的红痕展示给对方,伤口堪堪擦过皮下青色的筋脉。伤口位置过于惊心动魄,再深几分,切开的就不只是青色血管,而是整个头颅。

 

牧云陆重伤未愈,交谈几句早已面露疲色。在看清伤口的一刻,他坐直身体,定定地看着寒江,冷声道:“你总是如此,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。”

 

寒江的微笑慢慢消失,笑意明朗惯了的面庞,燃起火来格外可怖,眼睛里像是蕴藏着火。他艰难地控制自己情绪站起来,又在原处站定,他的唇和双手在颤抖,好半天才控制住呼吸的呜咽,涩声道:“你说我不爱惜自己的生命,那你呢?我要是没有赶来,你已经变成荒野的一缕孤魂。你没有呼吸,我以为你死了,我跪在祭台那里,没有勇气拿起那颗金珠。金珠是我找到的,我甚至责怪自己,是我间接害死了你。”

 

听说寒江的诉说,牧云陆的怒色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沉默。

 

“你或许认为我可笑,你死了,自然有人为你伤心,如何轮得到我?你的父亲、六弟、苏语凝他们都会为你哀恸。”寒江快要喘不过气来,自剖心意本应该含情带意的低语,如今对他而言,确是一出足踩刀锋剜骨钻心的独角戏。寒江无法预料对方未知的反应,他一直竭力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,试图摆脱孤独,但总是迎来更大的失落。“更何况,没有人在意我的生死,二皇子不必费心。”

 

牧云陆的目光移到寒江发红的颧骨,他捉住寒江的手,略带凉意的温度让寒江心念一动。

 

“你在发热。”

 

灯光柔软绵长,温黄的光影如涟漪漾过牧云陆眉眼,一如多年前初见模样。彼时,牧云陆仰头正看他,倏然风吹皱淇云,深青柔软的枝叶在风中舞动,白光跌落枝桠落了树下人满肩 。

 

寒江禁锢的感情决堤而出,他俯身,在牧云陆下意识退后的一瞬攀附而上,扣住对方后脑。寒江的舌尖描绘对方唇形,如同抚摸着舒朗的梅花。他的舌头撬开对方唇齿,执拗着贪求温热额气息,牧云陆口中还残有血腥气,柔软的舌头也开始回应,仿佛两条冬眠苏醒的蛇,交缠交换着彼此的气息,耳畔只剩下唇齿濡湿水声和略显急促的呼吸。


他几乎溺亡在这场旖旎的绮梦。

 

树海绿已密,朱萼缀明鲜。路旁瘤节斑驳的石榴树疏枝低桠,火红重瓣榴花一朵朵缀满枝头,燃到极处。


姬昀璁和天罗杀手一路急行,踏入中州境内。日光下,前朝公主的眸子像是两丸光辉流转的宝石。“这花开得真好”,姬昀璁嫣然一笑,跳下马背,从树上摘下一朵榴花,她放在鼻端轻嗅,又欢喜地把花簪到鬓边。


眉如翠羽,秋波湛湛,颊边红花衬着羊脂肌肤,格外妖娆。她流露出娇俏的小女儿情态,一时让人忘记她的狠厉。“十二年前,我的父皇试图带我离开地下城,河洛奴杀死了他。从那时起,我就下定决心,有朝一日杀光牧云族人。”

 

“龙堂主,牧云陆被我下了‘两心绵’,身死魂消。”姬昀璁眼中闪过一丝寒光,“剩下的牧云氏都在天启皇城,接下来,便要诸位同我一同杀入天启了。”

评论(7)
热度(21)
  1.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桃花赊酒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