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江陆】《夜深寒不彻》13
【13】一处风雪两白头
宛越两州与北面中州交汇处群山叠嶂，衡云关正横于黯岚山与北邙山交界，是宛越两州进出中州的必经之路。
一条宽五十步的驰道自这险要关隘起一路向北，路平若水，直达帝畿。南北十万拓平原只有此关一处险要可守，是帝都天启城南面的唯一屏障，因此守卫森严，入夜后尤甚。除非军情紧急，城门不得打开。
穆如寒江和牧云陆在地下城等来了援兵，又从地下城寻回失传三百年的传国玉玺，一行人怀璧北上，跋涉五日，夜间行至衡云关。
第五日行的水路，牧云陆见无法入关，心忧如焚，站在船头遥遥望着城头的彻夜星火。天色尽头燃烧的橙色红云熄灭多时，夜空化成一片墨色水潭，群星明灭万点，游映于银河水波。两盏碧纱灯照映码头江面，夜风转瞬吹折又乍起，水中也是两团淋漓灯火。连日奔波和未愈身伤的牧云陆眼下青黑，在葳蕤灯火下，一贯清俊雅致风采佳绝的二皇子再也掩不住疲惫。
穆如寒江从船舱里出来时，入眼是夜色中牧云陆苇白色的孤影，清辉无声漫流发上肩头。寒江不愿回天启，更不愿和互呈心意之人分别，一时心意难定，于是信步走到牧云陆身侧。
彼时，天上蛾眉月的尖，万木梢头的盈盈白霜，柳堤蓼渚间此唱彼应的夏虫唧令声，美得不近人情。天地茫茫，世界上除了他二人好像再没有旁人。
这是二人此生最宁静的一夜。
永宁十年夏，丞相南宫德躬行弑逆，牧云合戈矫旨篡位。围猎场遇袭瘫痪四载的牧云勤幸为六皇子牧云笙魅术相救，复原如初。牧云勤归位，即刻诛杀南宫宗亲，尽灭座下宾客。二皇子牧云陆携穆如寒江返京，于太华殿献传国玉玺，重臣们上书请册牧云陆为太子。皇帝大喜，立星命皇后苏语凝为太子正妃，择良辰完婚。
永宁十年六月初六，太子大婚当晚，六皇子牧云笙与一白衣女子闯入瀛鹿山皇极经天派，大殿失火焚毁，二人不知所踪。
永宁十年十一月，瀚洲八部作乱，大将军穆如槊领兵北上，天启城兵力空虚，宛州邺王牧云栾随即发讨帝都檄，宛州兵变。牧云栾隐忍数十年，精于统御，宛州富庶，早超过中州。交战不出三日，端军节节败退。明帝急召穆如槊南回，退守宛北最后重镇南淮城。兵力不足，穆如铁骑一退再退，兵败南淮城，退守衡云挂关。端军在宛州最后的重镇失守，整个宛州十二郡，王朝在东陆四分之一的土地，尽入邺王牧云栾之手。
衡云关一役十天十夜，城墙下白地一脚踩下全是尸首，人头发躧成毡片，树木被火燎焦晃亮如银，战场腥臭难闻，穆如槊终于击退邺王军队。邺王久攻不下，铩羽而归，回宛州自立西端称帝。险关鏖战之际，朝中各势力大肆攻击穆如世家。明帝牧云勤震怒，撕毁太华殿之盟，下旨穆如全族流放殇州，太子牧云陆跪求明帝收回旨意，被明帝斥责禁足。
永宁十年十二月，穆如氏族流放离京，相送的百姓跟行十几里，从天启城一直送到北边驿亭，终于被兵士驱散。
硕风新首领硕风和叶自称铁沁王，统一瀚州八部，立国号“右金”，结束了瀚洲三百年纷争。硕风和叶手下的弛狼族骁勇善战，法铃声响起时，驰狼族人都会变成狼形，为硕风和叶而战。最先应战的北陆军因受惊恐而乱，纷纷地四下溃散。不到四年，牧云最后一支队伍被击败，大皇子牧云寒和最后的三千铁骑战死溟朦冰海，副将牧云严霜从北陆万里草原率残部逃回中州。
永宁十四年，新年初二，天启都城中毫无新春气氛，街上静悄无人。兵马匆匆踏破白雪，战报传来，瀚洲八部正在瀚宁边境森林日夜伐木，运至天拓大江边造船准备南渡进攻中州。明帝牧云勤忧郁成疾重病不起，于大雪狂飘中崩逝。京城大乱，天罗重现，天启城的牧云皇子全部暴亡。
邺王牧云栾趁端军军心混乱之际卷土重来，效仿胤朝开国蔷薇皇帝白胤，指挥十几万大军日夜不停向衡云关冲锋，踩着尸首踏上城头。血战二十天后，衡云关破。领兵驻扎守关的庄敬太子牧云陆及城中将士全部战死。
断鳞残甲满天飞，九州一色霜雪。
各路兵马进军天启，大端久遭兵燹，风雨飘摇。
乱世结束在永宁十四年春。穆如世家的最后一个后裔穆如寒江重返天启，手持紫麒麟旗帜，率踏火骑、诸侯联军对抗右金军和宛州叛军。斩杀右金大将赫兰铁朵及牧云栾，铁骑所到之处，烈焰滔天。
得胜的联军顾不得贯甲持剑，在战场跪倒齐声请求穆如少主顺应星命，继承大统。
穆如寒江定都天启，史称“西端”，次年改年号“承平”，排除众议立庄敬太子牧云陆遗孤牧云涣立为太子。
承平十七年，穆如寒江离开天启，下诏传位于太子牧云涣，设两文两武四位辅国大臣。一人一马飘然离去，只带走寒彻和时常佩戴的碧海托日紫玉。
十八年后的衡云关，皓月皎皎，曼珠沙华吞噬尸体生养，高高低低，舒展娟妍。清风拂过，似万迭波涛连四野，绮靡秾艳的血红余有亡者的腐味，仿佛还有临死前的喘息声。
码头下的水流动颇栗的青色闪光，一条小舟柔橹漂浮而来，空气里流淌一种细微的但又是醉人的水气。穆如寒江一见摆渡人道：“碧海托日紫玉在我这存了二十二年，如今物归原主，你要拿什么来换？”
来人长眉微舒，唇角含笑，宛如云破月来。他装作苦恼的样子发愁道：“在下只有一间埂巷茅屋，几方菜圃。不知穆如少主可看得上？”
穆如寒江纵声长笑:“那，便带我去吧。”
故人不惧风雪千山，赴约而来。鸟鸣悠长，从此天光大亮。
【完】
【碧海托日紫玉】每有一位牧云皇子降生，便琢下一块制成玉佩，只有皇子才可佩戴，乃是皇家的象征。这是牧云氏皇族给皇子们一人一块的佑身信物之玉，若是交给外族女子，那就是与未来皇子妃的信物。
